編者按

　　挖掘研究運河文化內涵，傳承弘揚大運河文化，講好大運河故事，普及大運河知識。1月13日，“中國大運河文化講堂”啟動儀式暨首期講堂在新華報業傳媒廣場舉行。“中國大運河文化講堂”由江蘇省大運河文化帶建設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指導，江蘇省委宣傳部、江蘇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江蘇省文化和旅游廳主辦，新華日報社承辦。通過講堂的舉辦，把古老的運河文明講給年輕人聽，把中國的運河故事講給世界聽，把豐富的運河內涵講給未來聽。作為首講人，中國文物學會會長、故宮博物院學術委員會主任單霽翔生動講述了大運河“通達千里，運化古今”的故事。

　　申遺之路并非坦途，每項申報都有搶救性質

　　我最早關注大運河，是因為南水北調工程。工程東線方案涉及很多文化遺存，特別是江蘇省涉及八座比較大的城市，且均為歷史文化名城。2003年，我當即寫了一份關于在南水北調工程中重視文物保護的提案。

　　國家文物局時任局長張文彬，以及現在已經去世的張賢亮、劉炳森都聯名提案，希望南水北調工程中要保護這些文化遺產。在這個過程中，新聞媒體發揮了非常大的作用，動員社會各界支援南水北調過程中的文物保護工程，水利部門也給予了大力支持。

　　接下來我又寫了一份全國政協提案，就是關于大運河文化遺產保護亟待加強的提案。我們幾個專業部門的同仁，比如樊錦詩、安家瑤、劉慶柱等，共同呼吁大運河的保護。

　　在制定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報請國務院批準的名單時，我們特別地寫上了京杭大運河。專家評審的時候，我們國家在文物保護方面的重要專家，比如謝辰生先生、鄭孝燮先生、羅哲文先生，都呼吁京杭大運河要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京杭大運河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從此開啟了國家保護大運河的整體行動。

　　在這個基礎上，呼吁大運河申報世界遺產的工作開始了。2007年3月，全國政協會議集體采訪活動的題目就是京杭大運河保護與申遺。我寫了一份關于推進大運河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工作的提案，因為我在全國政協文化組，所以很多文化界的專家學者共同聯名，啟動大運河申報世界遺產。

　　大運河申報世界遺產的過程中，我們開始有了新的認識，認為大運河走向世界應該更完整。世界遺產強調完整性，也強調真實性，這樣就把我們的視野從京杭大運河中拓展出來，把隋唐大運河、浙東運河加進去。所以今天世界遺產大運河包括三條運河，隋唐大運河、浙東運河和京杭大運河，這里面就具有戰略意義。

　　擴展到隋唐大運河、浙東運河以后，運河城市就從24個變成了35個。35個城市來申報一項世界遺產前所未有，那么就必須有一個統一的行動與安排。我們制定了分三階段進行的計劃。第一，2009年6月底前，完成35個城市保護規劃的編制。第二，2009年12月底前，完成8個省和直轄市保護規劃的編制。第三，2010年12月底前，完成35座城市共同組成的大運河總體規劃的編制。這三步每一步都不能拖后腿，都必須按期完成。

　　大運河申遺保護工作橫向地跨越了很多重要部門，比如水利、交通、建設和環保。我們簽約的幾個部門都是大運河保護的重要部門，組成了大運河保護和申遺省部級會商小組，來統一協調大運河保護和世界遺產申報。

　　但是，申遺工作挑戰重重。2004年，蘇州召開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世界遺產大會。大會開得很成功，但是大會定的一項規定對于我們搞實際工作非常不利。大會規定一個國家無論大小，每年只能申報一項文化遺產。

　　我們五千年的文明古國有豐富的文化遺產資源，很多項目在排隊，每年只能選擇一項來進行申報，不一定能成功。規定的意義就在于要平衡文化的多樣性，幫助那些能力不足的國家，也有機會加入世界遺產大家庭。因為每年大約有130個國家申報項目。申報后，專業組織嚴格的審核會砍去大半的項目。剩下約50個項目經過世界遺產大會嚴格審議后，又有大半無法通過，這樣每年通過的申報項目不到30項。

　　因此，我們不斷地跟國際組織溝通。文化遺產領域有三大機構，我們請三大機構的負責人到北京來商議。我們是文明古國，有太多的項目需要保護。但是我們今天面臨的是城市化進程加速的歷史階段，所以每項申報都帶有搶救性質。當年的我，壓力很大，如果選擇的一個項目申遺不成功的話，幾十個城市都會指責你，所以必須付出非常艱辛的努力。

　　令人開心的是，2014年大運河和絲綢之路均申遺成功。為什么2014年能有兩項申報成功？因為絲綢之路是跨國申報，中國、哈薩克斯坦和吉爾吉斯斯坦三國共同申報，用的是吉爾吉斯斯坦的名額。

　　2019年良渚古城遺址申報世界遺產成功時，中國一躍成為全世界擁有世界遺產最多的國家。但是對于我們搞實際工作的人來說，數量多不是最重要的，關鍵在于我們對文化遺產保護的認知得到了提升，也使大量的文化遺產得到了更好的保護。

　　講好中國故事，是每一次申遺成功的重要抓手

　　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指出：“我們有本事做好中國的事情，還沒有本事講好中國的故事？我們應該有這個信心！”

　　2021年中國召開世界遺產大會，“泉州：宋元中國的世界海洋商貿中心”成功列入了世界遺產。為什么第二次申遺成功了？關鍵就在于講好了中國故事。第一次申報，我們按照一般的慣例，把泉州的世界遺產總匯作為“古泉州史記”。其實，真正泉州影響世界的故事發生在宋元時期。宋元時期，泉州港取代了廣州，成為中國通向海外、通向世界的最大港口。于是，我們拎出了“商貿”兩個字。當時無論是鐵器，還是德化窯的瓷器，都走向了世界。項目更名后，泉州申遺獲得了成功。

　　所以講好中國故事是每一次申遺成功的重要抓手。那么大運河講什么故事呢？今天成功申遺的大運河跨越了8個省、直轄市，包括北京段、天津段、河北段、河南段、山東段、江蘇段、安徽段、浙江段。那么在長期考察大運河、理解大運河的文化遺產資源的過程中，我把大運河需要保護的景觀分成了十六類。

　　首先，是人與自然共同形成的景觀。不但要保護文化景觀，而且要保護大運河沿線獨特的自然景觀。第二，是沿線千百年來遺留下的歷史景觀，比如隋煬帝的陵墓等。第三，是沿線的建筑景觀，特別是和大運河文化相關的建筑景觀。第四，是沿線的工程景觀。無論是600年前的戴村壩，還是當代淮安大運河新建造的立交樞紐，我們都應該保護。第五，是沿線的運輸景觀。今天的大運河，特別江南運河仍是繁忙的運輸線，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第六，是沿線的河道景觀。運河沿線的城市都是因運河而生，因運河而興。運河的河道與沿線百姓的生產生活是不可分割的。要保護好河道景觀，便不能填河、不能把它隨便地遷改。第七，是沿線的歷史街區景觀。不同的城市留下不同的歷史街區，歷史文化名城必須要保留實實在在的歷史街區，才能夠名副其實。第八，沿線的園林景觀。因為運河有水，所以沿線構成了很多非常美麗的園林。第九，是沿線的宗教景觀。第十，是沿線的商業景觀。運河沿線各個城市有很多的中華老字號，這些商業景觀與運河的商貿、運河的運輸是不可分割的。第十一，是沿線的民居景觀。跨越8個省、直轄市的運河，沿線民居各具特色。我們要保護好傳統鄉土建筑民居的景觀。第十二，是沿線的民俗景觀，傳統風俗文化藝術的景觀。第十三，是沿線人們獨特的生活景觀。不同地區人們的生存智慧、生活習俗需要得到保護。第十四，是沿線的生產景觀。運河沿線的生產跟運河之間的聯系千絲萬縷，包括生產的特色景觀。第十五，是沿線的藝術景觀，即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第十六，是沿線各具特色的城鎮景觀。保護好這些景觀，我們才能使城市不“千城一面”。

　　那么過去所說的文物保護和今天強調的文化遺產保護究竟有什么不同？通過大運河申遺，我認為至少有六點是不同的。第一，過去文物保護強調文化要素的保護。今天通過大運河保護，我們知道不但要保護文化要素，還要保護人與自然共同形成的自然要素，所以文化要素和自然要素是不可分割的。

　　第二，過去文物保護往往保護的是靜態的古遺址，如古墓葬、石窟寺、萬里長城等。它們其實都失去了最初的功能，今天是被研究、被觀賞的對象。但是通過大運河，我們知道還要保護那些動態的、人們居住的歷史街區。雖然人們還居住其中，但是他們是文化遺產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

　　第三，過去文物保護強調保護古代的文物。其實越是當代的，今天消失得越快。我們今天要注重歷史鏈條不能斷裂，同時要保護好當代的遺產。通過大運河保護，我們知道大運河是一個連續的、不可分割的，今天還在發生功能的河流，比如今天對水利作出卓越貢獻的一些工程，從誕生起就應該把它們保護起來。

　　第四，過去文物保護是從保護一座古建筑擴大到古建筑群，擴大到歷史城鎮，擴大到歷史名城，由點到面。但是通過大運河保護，我們知道不但要保護這些點和面，還要保護線，保護人們商品貿易文化交流的廊道，這些線性文化遺產。

　　第五，過去文物保護保護的是那些寺廟建筑、宮殿建筑、紀念性建筑。通過大運河保護，我們知道還要保護人們日常的鄉土建筑、傳統民居、工業遺產、老字號等。它們雖然普通，卻寄托著運河沿線人們的鄉愁，應該同時得到保護。

　　第六，過去文物保護只保護物質要素。今天我們知道文化遺產還要保護非物質要素。物質要素和非物質要素是不可分割的，應該同時整體保護。

　　所以，通過大運河的保護，我們學習了太多。對于文化遺產認知在不斷更新，我們從大運河起步，從文物保護的時代走向了文化遺產保護的時代。

　　揚州與大運河的千年“緣分”仍在延續

　　2007年9月，大運河聯合申遺辦公室在揚州建立。為什么要把申遺辦公室設在揚州？從歷史淵源的角度上說，公元前486年，大運河第一鍬土就是在揚州開挖的。到了隋煬帝時期，他非常重視大運河揚州段的建設，后來也死在揚州。大運河當時動員江南十萬民工進行邗溝的改造和湖泊的連接，建成了中國第一個連通南北的大運河。到了元代大運河“截彎取直”，揚州是通長江的重要節點，物資到揚州來匯集，所以在揚州設立了大運河聯合申遺辦公室。

　　我們在揚州每年都開數次申遺的工作會議。揚州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了很大的作用，進行了很好的宣傳，比如揚州世界運河名城博覽會每年都召開。第一年是全世界各個運河城市的市領導來，第二年運河領域的專家來，這樣不斷地宣傳。2011年中國揚州世界運河名城博覽會上，我介紹了大運河保護和世界遺產保護的狀況。2014年，大運河成功列入了世界遺產名單，就在同一年，絲綢之路也列入了世界遺產，這一年是一個大豐收年。8個省、直轄市，35座運河城市申報世界遺產，最終江蘇有8座城市入選，數量最多，江蘇8個主要城市里面遺產點最多的是揚州。

　　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揚州運河時指出，要把大運河文化遺產保護同生態環境保護提升、沿線名城名鎮保護修復、文化旅游融合發展、運河航運轉型提升統一起來，為大運河沿線區域經濟社會發展、人民生活改善創造有利條件。

　　為什么揚州在那么多千城一面的城市中間，特色如此明顯？這是因為這座城市和百姓一直堅守著自己的文化，特別是大運河的文化。

　　運河文化已經深深融入揚州這座運河城市。揚州“運河三灣”智慧地調水，在運道沿線地形高差較大處采用彎道技術，這在別的地方是沒有的。“運河三灣”今天仍然是非常繁忙的，所以我們到了大運河的邵伯樞紐站，可以看到繁忙的運輸現狀。到了茱萸灣公園，大運河形成的區域今天變成了美麗的公園，這是大運河保護中非常難得的具有典范性的案例。龔良院長主持的揚州中國大運河博物館的建設，應該是今天專業博物館里面最好的一座博物館，約8萬平方米的博物館，神奇般地在兩年內建成了。

　　邵伯古鎮的景觀通過遺產保護，今天活化起來，成為了著名的遺產地。如果沒有大運河保護，邵伯古鎮可能也會被改造。所以這些古碼頭、東關街，包括揚州城遺址南門、北門等，今天都得到了很好的展示。還有一些古建筑，如文昌閣、天寧寺，以及瘦西湖，都得到了很好的保護。今天泛舟瘦西湖之上，或者在河堤漫步，看不到任何新的建筑侵入到瘦西湖文化景觀里來。

　　所以在發展的過程中，通過中國大運河文化講堂，把一些正確的保護理念傳遞給更多的人，把中國故事講好非常重要。我覺得這是我們的使命，也是我們應該承擔的責任。